晚上晓聪喝得烂醉,我们陪着他在街上游荡的时候,既替他感到难过,同时也觉得这次的旅行怕是泡汤了。但是第二天醒来,晓聪说,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出发的时候,晓聪当着我们的面,把熊静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都删除。我们问道,这样好吗?晓聪的手不停地颤抖,但还是强忍住悲伤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等去了一趟西藏,我也将会变成另一个我了。我们虽然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隐隐能感觉到这趟旅行的意义非同寻常,每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仿佛即将来到的并不是一趟旅程,而是一次征程。
晓聪不顾我们的劝阻,亲自驾驶汽车,我们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告别了平凡的校园,踏上旅途。
十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康定。正如我眼前所看到的这样,一副荒凉的景象,仿佛在给这趟旅行定下一个基调。我说,今晚我们住哪里,难道在车里对付一夜?晓聪说,睡在车里多不舒服,找家宾馆吧。我再度环顾四周,发现连唯一开着的那家面馆也正在关门,一个头戴藏式毡帽的男人站在门口,眼神怪异地打量我们,同时双手举过头顶,把卷帘门拉下,一阵咔啦啦的声音响过,又咣的一声停顿在呼啸的寒风里。
我开始变得悲观,觉得今晚注定要睡在车里。晓聪也拿不出什么主意,使劲地吸着烟,表情凝重地望着前方。恰巧在这时,从楼与楼的空隙之间钻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样子颇为恐怖,不知是人是鬼。等到那身影走近了,我才发现是个非常瘦削的男子。男子的眼眶和两颊都深陷进去,像几天没吃过饭,又像吸足了大麻烟。他走到离我一米远的距离停下,看着我,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两位要不要住宿?
我首先觉得他不像个好人,所以不敢轻信,转头询问道,晓聪你觉得如何?但晓聪比我更加不知所措,他茫然地看着我说,我都行,随你。那名男子又问了一遍,二位要不要住宿?都这个点了,你们也找不到别家了。语气像是在逼问,像是在胁迫。
无奈之下,我只好说道,住!但我们有五个人。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四个男的挤在一个房间里。房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床,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卫生间,紧靠窗户的两把椅子和一张小圆桌。超敏和陈智谋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小床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哪怕一条腿,我和晓聪只能坐在椅子上。佳悦是唯一的女生,她单独住在隔壁。
在来时的高速公路上,晓聪走错了一个出口,要命的是,当时并没有人发现,直到两个小时以后,超敏才最先察觉。这个失误使我们耽搁了四个多小时。
房间里响起陈智谋的鼾声,如果我们没有走错路的话,就可以在傍晚抵达这里,那时街上的店还开着,也许情况会比现在可观很多,我如此想着。桌上摆着一副纯白的相框,照片里蓝天白云,风光秀丽,右下角还有几行小字,是《康定情歌》的歌词。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晓聪又把一支烟塞进嘴里,点燃,猛吸一口。
我仔细地端详照片好一会儿,直到晓聪问我,一张照片有什么好看的?我把相框递给他说,这是跑马山对吧。晓聪看着照片若有所思。我说,怎么,你还触景生情了?晓聪说,我有一个哥哥,他下个月要结婚了。我说,是吗,那恭喜恭喜。晓聪说,我哥和他女朋友就是在跑马山上认识的。我说,不错啊,在旅途中相识然后相守一生,水旜来是个故事。晓聪把相框放回桌上,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湿润润,盈了些泪水。我说,你看起来不太好。晓聪揉揉眼睛说,没什么,只是想到我哥,又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觉得有点凄凉。我安慰道,都会过去的,你不是说等这一趟结束,你就是一个新的你了吗。晓聪苦笑了一下,说,那都是说说的,遗忘,哪有那么容易啊。
从远处传来轰鸣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我侧过身把窗帘拨开一道缝,一辆装满石块的货车飞速驶过,整条街都为之震颤,引擎声在街道上空回荡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沉寂下来。我看到对面楼的窗户都杳无声息,沉默在光亮和阴影的边界里。
带我们来的那个瘦削男子是这家宾馆的主人,在给我们开门时,他说,对面住的是一对情侣,和你们一样是来看跑马山的,比你们早半天到,天一亮就要出发,去山上。门上没有门牌号,男子试了很多张房卡才把门打开,那些房卡都磨得破烂不堪,表面的图案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一大圈白色的底色。男子把我们领进房间,假装热情地说道,康定是个好地方啊,这里的风景溜溜的,这里的姑娘也溜溜的。他说后半句时,目光停留在佳悦身上,佳悦小心翼翼地躲到我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