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玫将红艳的唇瓣吻上夹在笋指间的象牙制的烟嘴,重重吸进了一口尼古丁,卷烟一头橘黄色的火星突地一跳,衬的猩红色的蔻丹愈发刺目。
“我倒是宁愿做他的外室……”
缪缭的奶雾像是团扯不清缠不开的白丝线,自女人的唇瓣之中流窜而出,袅袅直上,乳汁一般流淌入云堆似的鬟堆,又做面纱绡将她的姿容半隐了去,直将那双噙满了落寞与自讽的媚眼扑的愈加迷离了起来。
纵然是流言如何不堪,沈明哲却从未承认他与那刺玫一样的女人之间有情意交织。他那般吝啬,竟吝于对她袒认分毫爱意,徒以乏淡如水的友情二字去掩饰刺痛她的每一分关切;他又那般心狠,以深情为藉引她深堕泥沼,将她的芳心紧攥在手还不够,还要她日日怮眠于一场痴心妄想的绯梦,守着一个苍白而可笑的贱名。
苏蔓玫深深爱眷着沈明哲,这爱意深重可抵她全部的严尊与骄傲,她的确是下贱,只因她做梦都想做他“名正言顺”的外室。
“爱情?我还要什么爱情?!女人能有多少个十年呢?他已夺去了我全部的骄傲,还指望我去爱谁?又拿什么去爱?”
醉到玉山倾颓的苏蔓玫歪倒在西洋大皮沙发上,烫做时新西洋大卷的一头鬈发乱洒在瘦销的肩头,朱红色的旗袍为烈酒浸的秽湿,领口直敞至雪白酥嫩的双峰,阖屋皆烟煴着她身上恣泄的酒气与胭脂气。
苏蔓玫并不擅于饮酒,很不及沪上列位谙于交际的名姝佳丽的本事,区区两盏白兰地便目眩头昏了起来。苏蔓玫也不适于饮酒,一把身骨孱弱到甚至有些忌酒,酩酊后时而胃浪翻叠,呕苦连连,还伴有近乎可夺人性命的绞痛。她原本从不沾酒,可自沈明哲开始日日流连于群芳圃后,方才添了这么个恶习。
就手边一只水晶杯饮下最后一口伏特加,苏蔓玫已是醉态酣浓,她不耐烦地踢掉了晃荡在足尖的跟鞋,而后信手一指身旁的小丫鬟,声扬地轻浮而孟浪:
“去,让他来!就说我酒灌的多,这会子正闹胃痛。”
话音堪落,女人便就着压顶的腻重的昏意睡去了,满面春泄如烂芳残霞,肿胀的眼皮遮匿起撩人心魄的桃花眼,红玫瑰瓣的朱唇咕哝不清,犹还醉呓着那梦中的人。
直至月色透过镂花白纱帘温柔地抚上那张泪痕斑布的秀脸,方才有人走进门来,合臂将那捧纤腰拢抱而起,送上鸾床。
苏蔓玫原本并不是个寡廉鲜耻的女子。与之相悖的是,她比寻常女子更要些严尊,甚至要的有些偏执,偏执的近乎惭卑。只因她生来并不真如那娇柔妩媚的红玫瑰在春阳的眷顾之下安稳长成,而是自风饕雪虐之中杀尽锋芒,血冶而出。她亦是一枝玫瑰,只不过愈加锋利明锐,周身凛凛着危险的尖刺,无时无刻不自矜傲骨,只在柳宸阳的面前方才戒备全卸,温柔异常。
沈明哲初遇她时,她还不是那枝煞却沪上所有女子风华的红玫瑰,尚不过是为人踏践蹂躏入泥沼的一枝烂红,却始终不肯就死,顽决地撑持着尚存的最后一缕息气。
那是在1925年——国共联合的国民革.命军堪堪结蒂出北伐友谊、锄阀惩奸的革.命浪潮尚还势如破竹的时候。
春的苹风抚醒了沪上的群芳万艳,恰如滚滚如洪水的革.命大势,一泻千里,所向披靡。久伏于黑暗之中的人们仿若一夜之间将亡国灭种的危难撕开了一个破口,自那破口,四万万炎黄子孙窥见了春光万丈,此后日月生芒,作作其辉,摇摇欲坠的中华民族几欲重焕新生。
十七岁的沈明哲海归而来,这位自不列颠帝国名校医学专业毕业的青年才俊甫一落地,便引得上流社会的所有少女名媛折腰献媚。
而彼时的苏蔓玫,不过是一个被命运所遗忘的弃儿,虽有家有双亲,却始终如流徙在天地之间飘零无所托寄的蒲草,坚韧又无助。
初遇的那一夜,西风吹得冷而急,星子摇摇乱坠在天幕之上,被流咽的凄风刮碎成散落各处的棋子,而那垂视人寰的司命的神使落子生根,硬是将两个本该一生无所牵系的人布入同一盘命局。
春日的夜冗长而料峭,沈明哲自酒会之中抽身,摆脱自家的侍从和汽车,倾身墨一样的夜中,欲孤身去寻个清静,卸尽一身粉饰太平的罪孽感。
彼时已至深夜,冷月的余辉洒的苍凉而冷漠,遗泄了满地的碎银花俯首称臣在他的皮鞋之下。就着残冷月与瘦西风,沈明哲漫步在静谧的街衢上,行人渐稀,电车也停睡在了车站里。而他髓海尚微醺,周身溢散着驱不走的酒气与脂粉气,熏撩的连春的夜风也暧昧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