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娴哭喊着起身扑向桢娘,近乎崩溃的哭声撕扯着五脏六腑,桢娘的出现让她无地自容!她能活到今天,全仗了当年桢娘的慈悲向善。可一旦真正面对桢娘时,她有灵魂出窍的感觉,自己真不配活着!真该去死!
桢娘也很意外。她眼泪迷离,看着心智失控的这个弟妹,心中五味杂陈。的确,当年她恨不能剥了小娴的皮抽的她的筋才解心头之恨。
她害自己母女今生分离,今日她的女儿却也离奇失了踪,自己又被一场大火烧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谁能说这不是老天对她的嘲弄和惩罚?桢娘更没想到自己还真的前来安慰曾经的仇人,是同情混杂着嫉恨?还是成心来看她的笑话?桢娘她有点搞不清自己,也不想让自己清楚了,是是非非本就太多纠缠,即使说清了又能如何?死的,没音讯的,伤的,能因为说清道明回到从前吗!
糊涂的活着吧,小娴不也向自己认错了吗!自己这二十几年大概也就是在幻想着能有今天的这个场面吧。不管以前仇了恨了,看着这张伤痕斑驳的脸面,她不想再追责问难了,那个曾经傲骄得不可一世的弟妹早已不复存在了,两个女人斗来斗去折腾了大半生,女人本来就是情同手足的姐妹,怎么就和男人一样玩起了明抢暗箭呢!再这么斗下去实在太累太累。
她噙着泪水心难平静,轻轻拍打着小娴的双肩,像拍着一个干了坏事又低头认错的孩子,老天给她的教训也实在太过残忍,也足够她下半生去回味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桢娘安慰了小娴后,决定去四下里走走,她来到那几户小娴的邻居,请求他们拆除那面墙给小娴一个路口,左邻右舍也只是一时气愤,如今看桢娘都摒弃了前嫌,他们这点事还算哪门子的破事呢!于是大家动手很快就拆掉了那面砖墙。
一月后当桢娘陪着小娴来到了菜地时,小娴更感羞愧难当,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失声恸哭。桢娘看着撕心裂肺般嚎啕大哭的弟妹,心中也涌上了一股酸楚。二十年前自己走过风雨泥泞,小娴今日又重新走过,命运对她甚至比自己多了份苛刻多了份冷漠。自己还能恨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女人吗!就让曾经的不共戴天随风吹过吧,那样的日子她也厌倦的不想再去回味。
也许,人性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常常为了某个念头赌气又任性,也会因一个瞬间而仇怨大解,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
“快别哭坏了身子,我弟弟在省一院,我让他联系大夫给你做最好的植皮治疗。”
几月后,桢娘又陪着小娴在省院治疗后回到了家中,有人说小娴那张脸太可怕了,虽说她植了皮没了烧焦的丝毫痕迹,红润的原有气色,变成白森森的脸面活像一副鬼头面具,亲友们见了内心多了份惧怕躲避了一段日子,尤其是那些小孩看见小娴都会悄无声息地仓皇逃离,或躲进母亲的怀里。
桢娘和小娴,两个女人惺惺相惜的身影此后常出现在村人的目光里,有人“鬼娘”长,“鬼娘”短地喊叫,小娴由最初的惊慌,直到习以为常地默认了这一称呼。
人和人,有时积淀了几十年没法解开的心结,偏偏也就一句话解了化了。复杂起来重山叠障,简单了又是柳暗花明。
也有人私下里嘲讽桢娘,杀女之仇也能放下?真是服了!当人们抬着烧伤后面目全非的小娴走过她的身边时,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哭泣;看着小娴为女儿的杳无音讯疯疯癫癫时,那个滋味也只有她知;小娴的新庄被村人堵了出路瘫倒在墙脚的那个场面,桢娘才深深的明白生活给予小娴的伤痛,远不止失去一个女儿或烧毁一张脸面那么触目惊心惊心,这一切已足够小娴去回味。
生活会给每个人意想不到的磨砺,桢娘也曾纠结了许久许久,甚至在愤怒的一开始也有杀人的冲动,难道不是吗?二十年前的那个黄昏,如果没有众乡邻的阻拦她若不扑上去掐死小娴才怪,冲动是魔鬼,这话绝对是真理。
都说女人的心事在泪里,也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软起来还真就没了骨气。桢娘宁愿做这种没骨气的女人,走过心底那道坎,她相信所有的不适都会被甩在身后。
面对这么一个大嫂,小娴更觉无地自容,闲暇的日子她常常会想起很多很多的陈年往事。
人和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复杂,尤其是桢娘和小娴这样的小女人,纯属一些鸡毛碎事结出了嫉恨的恶果,哪有什么苦大仇深呢。说开了走上去,心事也就是一杯白开水,人与人之间缺失的也正是这一种面对面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