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在当晚,不堪这般屈辱的纪鱼爬上了27层高楼的楼顶,而后毅然跃下。
钟春说,在纪鱼出事的一公里外,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只正欲徊往南方寻春的白鸟,那鸟儿挥着翼,迎面驾上了冬的第一潮冷锋,它是被秋遗忘的孩子,亦是冬的弃儿,它欲生,却为同伴踩丢入泥沼,为命运勒束住了修长的白颈,它欲逃,逃往那梦一般的十里暖春,拖尾刃裂了冷寂的冬的天幕,于是冬将它罚处,大手一挥,便拖拽它坠入深不见底的寒凉。
钟春是在一处新建成的高楼下窥到了纪鱼的倩影,是警人用白粉笔勒划出的一圈瘦模,那瘦模躺仰在冬日冰凉的水泥地上,畸扭如枯树折断的变形的枝桠,又似阿姥那本泛黄的书篇里绘描的阿鼻鬼魅,挣扎抽搐在生与死滚烫的边界里。
钟春说,她以为纪鱼会化身为自由自在的鱼,尾鳍一摆,便摇曳着滑溜的身子晃入叠叠白浪,去赴春水娇娘的芳约。却不想纪鱼竟将自己掐成了一只断了翼的鸟,鹤唳着直冲入云团,又重新跌落在人间的尘埃里,跌的惊天动地。
那日下午,警人上前迎接钟春,盼她为死者证验身份,记者们拥上来,欲拍她恸悲失声的模样,为今日新闻填上配图。而钟春却泯着笑意,矮下身子,伸出食指去点蘸残存的血迹,而后走进人群里,将那指血迹点在了一个名叫聂小凉的女孩儿那惨白如纸的雪腮里。
她用纪鱼的口吻对她说:“你闻,是纪鱼回赠你的礼。”
枯叶破碎在寒风里,为冬的最后一抹曜光所一点,便与女孩疯癫的喊声,一并跌落至寒江的清波里,不过堪堪埋祭了断了翅的白鸟遗落在水面上的翼羽。
钟春说,她明白纪鱼永远不会原谅那个叫做聂小凉的女孩子,而她也不会。
往后余生,聂小凉终将夜夜宿在纪鱼用一死为她罗织成的幽冥晦森的梦魇里,她合该日日忏悔,受尽良心的鞭挞,为那个被她欺辱打骂过的死去的少女。因为原是她,咎由自取。
纪鱼走的那一天,冬的女使挥袖降下了第一场大雪,雪瓣浸做了颗颗饱满的水露,润湿了枯干的眼廓。春抬头,看到有一尾游鱼化作了白鸟正飞往天上去。
故事落定了结局,我看着钟律师那张秀丽姣好的脸庞,不知其味。如今已经三十多岁的女子虽然青春不在,却愈发端庄优雅,气场雍和,沉淀了岁月的安宁与从容。她如今已是校园暴力案件这个领域里首屈一指的律师,她在法庭冷静扬戟的飒爽模样让人无比钦佩折服,可是她却至今未婚。
我不知道是否是童年的变故让她变成如今这样一个无比惧怕婚姻的女子,我只知道往后余生,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我要带着我的女儿去旅行,去边疆,去一片有玫瑰盛开的广阔沃野,看蓝天碧水,看白鸟旋飞,看这个世界重新被点亮。
还能祈求什么呢?我只希望我的女儿不会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为青春的痛楚疗伤。
我走出事务所,看到有一只孤单的白鸟,正悠悠地飞往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