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的工资,勉勉强强也才4000块钱。
我又去一个五金小作坊打了一份零工,每天像男人一样,把钢筋水泥搬上搬下。身上的病一直拖着,只吃着简单的干扰药。
我这辈子命苦,就是因为没上过几天学,一定要让儿子有一个念很多书。城里的孩子上的托儿所,只要我还没死,拼了命也要让儿子去。
有一次去诊所买干扰药的时候,竟然碰到当年一起去KTV面试的那个女生。从她的衣着打扮,就看的出她日子过得不错。可她来诊所,也是得了尖锐湿疣这种病。
她邀请我去她家坐坐,我正好下午没班,就同意了。她家同样是一个小单间,不过里面装修很欧式,我那个粗糙的小单间,是没得比的。她面容疲惫地给我倒了一杯茶,脸上满是遮挡不住的无奈,讲了她这几年的一些事。
当年,我临阵脱逃了,她却真正去了KTV上班了,高额的工资,确实让她过了一些好日子。可日子久了,她就疲惫了。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种的男人,就算是让他反胃的老男人,贪婪地趴在肚皮上,她也不敢说一声不。白天睡觉,晚上必须保持高度亢奋,不人不鬼的生活,让她几次都想到自杀。前几个月被诊断出了尖锐湿疣,她也就趁这个机会,彻底辞了职。
她也给我听了阿斌的事,听说他前两年在厂里被机器夹断了一根手指头,领了几万块钱的赔偿金,带着一个女孩回了老家结了婚。
我不禁冷笑,曾经我多么渴望他带我回老家结婚,如今她带了别的女孩回了老家,这样也好,幸好不是我。
2010年6月,我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8月,我在县里的职中读了4个月后,学校老师就带我们去江苏省常熟市的一个工厂打工。我干不下去,辗转去了深圳。
两年多后,又回到浙江,在一个制作手电筒的工厂打工,也就是我现在打工的工厂。
这个小工厂里,打工的多半是未成年人,早婚早育更是很普遍的现象。大概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吧,晚上下班后,我常把工厂里的女孩写进日记——生怕忘记她们。
现在我把她们的日常整理成故事,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未成年女孩在工厂里的生活状况。
三年前的一天,工厂里来了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女孩,工友罗梦妮神秘兮兮地问我:“你知道她多大了吗?”
“不知道。”
“十五岁了。”
“哦。”我并不觉得奇怪。
罗梦妮似笑非笑地继续说:“她怀孕了。”
“什么?怀孕了?”我说。
“嗯,怀孕两个月了,看不出来吧。坐在最前面那个安装开关的男人,就是她老公。”
我转头看着女孩,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忧虑或喜悦,神色正常。她坐在那个空位上,一心一意玩手机。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也说不上丑,一米五高,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眼珠凹下去许多,好像灌满泪水似的。眉毛是纹的,但纹得不怎么好看,看上去像两条黑色的虫子。鼻子也不知怎么受了伤,上面紧紧地贴着一小块白纱布,纱布上还有一丝丝血痕,厚厚的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唇膏,辫子扎得高高的,上面还绑了两个红色蝴蝶结。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她叫吴叶霞,丈夫叫李丁勇,两人老家都在贵州。
自从李丁勇带吴叶霞去医院检查出怀孕后,就不让吴叶霞上班了。看得出,对吴叶霞来说,她现在很欢乐。虽然不上班,但她每天吃过早饭后,都会慢悠悠地啃个苹果,跟着李丁勇来厂里,大概是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无聊吧。
有一天晚上加班,罗梦妮正埋头打螺丝,吴叶霞跟以往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去坐在她旁边,根本就是个孩子。
大概是因为两人同龄,她们很聊得来。
“叶霞,你和李丁勇是怎么认识的?”罗梦妮用那种八卦的语气对吴叶霞说。
吴叶霞面无表情地说:“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五年级,有一天放学了,李丁勇的妈妈在半路遇到我,对我说,不要上学了,上学不好玩,跟我一起出去打工吧,我买新衣服新鞋子给你穿。”
“你就跟她出来了?”罗梦妮停下手中的螺丝刀,惊讶地看着她。
“李丁勇当时不也在这里吗。那天,他妈给了我30块钱,还买了好多零食给我。我从来没有得过那么多钱。那么多零食,见都没见过,更别水斣了。我说我想和她一起出来,她说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我家里人问起,要说是自己硬跟着她出来的。后来我爸打电话叫我回去,但我不知道怎么回,就没有回去。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没地方住,也没钱,李丁勇的妈妈就叫我跟李丁勇住在一起,除了他们,我没有认识的人,就只能跟他住在一起,我爸妈打电话骂我,说我眼睛瞎了,找了这么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