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雨滴在长满青苔的砖头上,一滴接着一滴,一声紧似一声,润湿了砖头上的沟壑,又沿着这小小的沟壑流淌下去,一道一道如同泪痕一般,就连砖头在哭泣吗?可它为什么会哭呢?它明明是一块没有生命也没有心的普通的砖头,为什么它会哭呢?
该哭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我是谁?
我是阿霞啊!
我是小安和强生的妈妈,我们家小安今年虚岁五岁了,小强生才刚满四个月,我们家小安特别调皮,可是强生特别乖,特别喜欢我抱他,我一抱他他就不哭了,在我怀里睡得特别安静,他最乖了,我最疼他了……
我每天都唱歌哄他睡觉,就是这,我每天就靠在床头上抱着他唱给他听:
宝宝睡,宝宝乖,
宝宝不睡眼睁开,
卖馍的,咋不来,
叫俺强生饿得直打歪。
卖馍的,咋还不来,
叫俺强生饿得直打歪……
我唱着唱着他就不哭了,很快就睡着了,他好乖的,那么小可是一点都不闹人,我静静地看着他可怎么都看不够,我等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我等着他喊我妈妈,我等着他背着小书包去上学,我等着他长得比高出我一头,我等着他……
他真的好乖的,可他那么乖怎么就没了呢,他还那么小,还没叫过我妈妈呢,他才来我跟前四个月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倒是等等我,等等妈妈啊……
丈夫跟阿霞说完要去找公公拿钱给孩子看病之后确实满世界的在找公公在哪?问婆婆,婆婆说不知道。问她知不知道钱在哪?还是说不知道。丈夫问这个问那个问了半天总算问到公公的去处,原来是公公前不久刚当前村支部的书脊,正式新人上任,最是干劲十足。
正值农村挖沟打塘盛行,各家都会有人出工,可是人多了最容易杂乱,所以公公一大早就去了离家十几里地的地方监工去了。等丈夫匆匆忙忙找到公公,再跟公公回家拿了钱,又跑到乡里面的卫生院,一来一去,一去一来,到卫生院的时候都已经下午了,等什么都收拾好了,就说把孩子用被子包起来就可以抱着去县医院了,一摸,孩子要都没气儿了,身上都快凉透了。
当然这些都是阿霞后来才知道的,她不知道丈夫当时看到强生已经死了之后有什么反应,她也不知道强生被耽搁那么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强生最后在哪一方泥土下安眠。
她只觉得这几天过得如同一场梦似的,梦中的她迷迷糊糊分不清谁是谁非,梦醒之后的她有些措手不及,她还没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小强生,她的孩子,她的骨中骨,肉中肉,就生生葬送在了小儿秋季腹泻上面。
看到强生已然夭折,公公跟丈夫心中实在怵得慌,连把孩子抱回家的勇气都没有,只缩手现在一旁颤抖,娘在卫生院哭得拉都拉不起来,也是指望不上,最后还是族中的一个叔叔来了,把小强生蒙的严严实实抱着静静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丈夫跟公公之跟着他沉默了一路,可娘却破口大骂,一路骂公公婆婆真光棍(方言,这里是有本事的意思,取反义),别人家都不嫌小孩多,就他们家嫌小孩多,有了病不给瞧,就他们家嫌小孩多……哭一阵,骂一阵,到了家都没骂完。
强生并未被抱回家里,就在阿霞被两个妹子接回娘家的路上,强生一行人也在另一条路上前行着,丈夫跟着抱着强生的叔叔走了很久才走到自家东南方一块狭长的地里,这也是强生将要被埋葬的地方。
小强生被那块深红绣着龙凤的包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因着这两天一直拉肚子,仔细瞅瞅的话还能看到被子上黄黄的印记,凑近了闻一下还有股臭烘烘的味道。可这些都不重要了,是香是臭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总归是埋在地下腐烂而已。
阿霞是到了娘家以后才知道强生没了的,她有点记不得自己的感受了,是五雷轰顶?还是肝肠寸断?好像都有一些吧,只记得自己在娘的怀里哭得没了知觉,再醒来时丈夫坐在床沿上背对着自己,不知是内疚还是不敢面对自己,阿霞也只别过脸去,默默等待着眼泪从眼角滑落在枕头上。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如果一个人的心死了,这个人还算活着吗?如果还算活着,是活在绝望里吗?
捞(lao四声)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