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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姐辍学在家,家里所有家务,担粪肥、挖炕地、平水田、宰猪草,煮饭……家里人多,每顿饭像煮猜食,满满一锅,柴火旺时,沸腾的汤水蹦跳溅落,洒落在灶沿上。二姐从灶前忙到灶后,柴火熄了,她趴在灶孔处吹那柴火,满脸锅灰。我和的大弟在院子追逐着蜻蜓,小弟趴在桌上酣眠。偶尔饭菜烧胡了或者夹生了,父亲卖肉回来,横着一张脸,抓起一根竹条打二姐,直到二姐又哭又跳,尖叫着往湾里逃跑,竹条从中间断成两截儿。

  父亲开始躺在病床上,再不能挣扎起来。父亲的腰间殷红奇痒的蛇泡疮折腾着他。多数时候,他分不清白天与黑夜。父亲年轻时臂膀有碗口那么粗大,数九寒冬,他在烫灶边刮洗猪毛,他的头发总像刚揭开的饭锅,腾腾地冒着热气,二姐拿着镰刀,悄悄靠近肥猪,想要撬岀猪的听小骨,猪的听小骨我们这地方叫他“猪八戒”。据说猪八戒很神奇,你许下愿意它可以帮你实现。二姐想要一条丝巾,一件裙子,她得先撬来猪八戒。父亲看见她,粗大的臂膀一挥,二姐摇晃着,退了好几步才稳住。“滚……”父亲声如洪钟地骂退二姐,唤岀小弟,“二娃子,快来撬猪八戒。”父亲的骂声里混着噗哧噗哧的刮毛声。现在看见病床上衰弱的父亲,已无法与那烫灶前的屠夫勾联起来。

  父亲的病床前搁着一条宽凳,先前,那长长的宽凳是用于杀猪的;后来,宽凳上常摞着父亲的大衣、裤子,它的用途类似于城里人的衣帽架。我们兄弟仨才有资格坐那宽凳,我们三个坐在上面,夏天等父亲分他猪皮围裙兜里的水果糖,冬天分暖和的尼龙袜子。二姐是不许坐的,在父亲眼里,二姐没资格坐在这条利益的凳子上。偶尔,二姐可以趴在宽凳上做作业,给两个小弟做作业,直到两个小弟毕业。

  那时的村小,老师常常留堂(没完成作业的放学不准走,留在学校完成作业)。那天,天黑了,没月亮,两个小弟留堂太久,回家掉进稻田。父亲大了村小学,高大威猛的父亲走进办公室,“叭”的一声将屠刀拍在办公桌上:“谁敢留我儿子的堂,我看谁敢?”

  老师不敢做声,从作业堆里捡岀两本作业本,翻开递给父亲。父亲不识字,但他会数红叉,鲜红的叉叉压下了父亲手中的屠刀。

  那天回家,父亲第一次让二妹坐到宽凳前,“二妹,每天煮好夜饭,把这两本作业给完成了,必须红勾多!”

  二姐做做两个弟弟的作业,做到月偏西,但她高兴,她边做边轻轻读岀声:一去二三里,烟春四五家……仿佛她坐在教室一般。

  二姐嫁了教师。二姐做了半边锅儿。结婚前,父亲经常给二姐夫提些卖剩的骨头,边油……后来,知道二姐夫每月只领二十几元钱,不如他一屠妇,父亲就骂二姐夫:教书教书,不如老子杀猪。

  人在生命的最后,可能会烦躁甚至绝望,或者总想抓住一点什么。

  父亲生病之初,我上班,两个小弟在深圳,姐姐照顾刚岀生的小孙子,只有二姐回来照看他。父亲虽是九十多岁,从手脚不灵活开始,人就特别重,像一尊石头。二姐扶着他走,说是扶,实则是抱着他或着扛着他,他才勉强挪着一小步。

  父亲的右腿不能行走,静脉开始硬化,腿肿胀着,一按一小坑儿,有时还莫名其妙地溃岀一个伤口,擦红霉素,喷云南白药无济于事。父亲整日整日坐着,像尊石像,也像火药桶,他苦着一张脸,稍不如意,他用他仅能动的右手抓起凳子或者离他近的红苹果,用尽全朝你钉来。

  那天,二姐可怜父亲,说带父亲去小区公园走一转,吸吸新鲜空气,父亲也是欣然前去的。二姐窝在父亲的腋下,扛着父亲的手臂,箍着父亲的腰,像拉磨的驴一样,低头走着。二姐也老了,低着头走着,走得头昏眼涨,晃了晃,摔倒在地上,额头搁岀血来。父亲坐在地上,嘶哑着哭吼着:“你们快来看呀,这个不孝子呀……”

  一时间,二姐与父亲像磁场,吸过来很多看热闹的人。

  有人问二姐:“你是女儿还是儿媳呀?这么狠心。”

  二姐恨恨地赌气说:“女儿,女儿,女儿怎样,女儿想打他就打他。”

  父亲见有人来看,像有人为他撑腰,哭得更大声,骂声更狠:“她嫌弃我生病,想把我摔死呀……你滚,我不要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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